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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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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騷亂

……傭兵無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口腔內部空洞幹澀,舌根隱隱發苦,本該早已習慣握刀的手指有些無自覺地發抖,像是童年時第一次被迫拿起劣質生銹的武器,那副哆哆嗦嗦戰戰兢兢的狼狽樣子。

但是他這一次的獵物變得不太一樣——傭兵抽出了自己的彎刀,刀鋒的對面不再是一雙或是暴怒憤恨或是驚恐不安的眼睛,那雙淺青色的眼睛依然平靜如初,像是沙漠深處可望不可及的海市蜃樓,永遠無人涉足的寧靜綠洲,靜靜守著碧水一泓。

很難評價她對於死亡的態度。

敬畏,恐懼,狂熱……

好像都不是那麽合適。

更多的話,她對待死亡的態度更像是在確定一項內容,像是沙漠的旅行總要帶上鹽和水,像是學者記錄書寫喜歡挑選自己喜歡的筆和紙張……死亡是這場儀式之中必不可少的一項,於是她坦然接受,沒有提出半點疑問。

金發的少女見他拔出刀後便很安靜地垂下眼,濃長眼睫掩住了眼中的那點溫潤淺淡的綠,她很平靜地躺在了法陣的正中央,露出她毫無防備的脆弱胸膛。

……也許應該是有更好的選擇的。

傭兵如此想著,先一步撫上少女鎖骨之間那片空白的卻是他的手指,刀鋒順著他的手指貼合的角度緩慢而專註地刺了下去,確保足夠精準地避開庇護的肋骨和阻隔的血肉,直接刺穿心臟,不會帶來過多的疼痛和折磨。

在此期間,白日鳴雷始終觀察著少女的表情……她只在刀刃切下的那一瞬間像是驚擾了安穩的小憩般微微張開了嘴唇,餘下便再無半點反應。

溫熱的血液順著刀刃切開的缺口沒過他的手指指縫,順著她鎖骨和肩膀的位置四散流淌,白日鳴雷這才有些怔楞的回過神來——

他的手還沒有挪開。

他的刀也還沒有拔出去。

現在停下還不算晚,現在動手阻止這荒謬的一切都來得及——

男人幾乎是下意識舒展手指,原本為了確定位置放下的手掌轉而用力壓住了她破裂的血管竭力阻止過多的血液流出體內,另一只緊握刀柄的手也試探著想要松開,此刻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他的刀很快,非同一般的快,快刀適合第一時間切開敵人的致命部位,一把優秀的快刀也不會帶來過多的疼痛,能夠把傷口的大小控制在最小的程度。

——但另一只手卻在此時擡起來了。

另一只蒼白,纖細,本該早已變得軟弱無力的手,血色褪盡的手指搭在刀柄的最頂端,若無其事地將這把刀按下去,刺透了心臟的更深處,少女終於睜開了眼睛,她近乎是愜意的,滿足地,感受著血液流動的過程,她能聽到那些血液流淌的方向,她能感覺到靈魂深處仿佛被拉扯一般的墜感,黃金的沙海不再是承載她身軀的載體,她的意志被牽扯引向了更加遙遠的未知。

她的眼中映出星海,少女看見頭頂繁星萬千,無盡群星即將匯聚一處,星光斑駁交錯,是混沌而迷幻的不可名狀的無名光輝之霧……

【過去在他,現在在他,未來亦在他……】

【因為萬物皆在猶格·索托斯。】

——好生奇妙。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身肉體的生機緩慢消退的過程,她能聽見血液幹涸的聲音,她能聽見生機雕零的響動;

單純論召喚儀式的話,自己是成功了的,毋庸置疑。

只是這個過程和結果……可能有些超出了她的原本預期。

祂已經選中了祂所期待的祭品,那仿佛被群星的迷霧遮掩的天幕像是觸手可及的真理與智識之門,可她的血,她的魂,她的骨與肉,卻像是生根駐紮在這片土地上的巨木根系一般牢牢抓住,動彈不得。

——好生奇妙。

她的身體仿佛在此成為了神明對峙的擂場,恢覆的生機被反覆掠奪,重生的血肉被反覆撕咬,那自胸口處流出的血早已流過胸膛,浸染長發,在夜晚的沙上像是舒展蜿蜒的血紅根脈,覆沒原本隨手勾勒出的沙上溝壑,浸潤黃沙,留下黯淡不詳的暗紅陰影。

豐饒賜福之下,生機雕零的盡頭是被再度賜予生之祝福。

神明垂跡,自此形壽無盡。

……好生奇妙。

即使如此,她仍活著,尚未死去。

她流出的血已經不是常人能夠擁有的量,她刺穿心臟的致命傷下存活的時間也早已超出了常識認知的極限——

白日鳴雷在此時聽見了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若有所覺地擡起頭,看見那只原本徘徊在角落處的死域瘤,不知何時舒展開自己漆黑黯淡的藤蔓,貪婪地將自己的枝幹沒入血染的黃沙深處。

可他並未察覺到死域的擴張,那像是個扭曲又畸形的怪物,留下醜陋病變的外形,卻還要徒勞地去吸收最後一點不屬於自己的豐饒生機。

……若是按著常理來說,那麽他應該逃跑才對。

可傭兵卻感覺自己的雙腿沈重至極,連帶著那把執刀的手也仿佛被冷汗黏住了一般,無論如何都挪不開半分距離。

他的另一只手的下方是少女平緩的心跳聲——多神奇啊,他親手刺穿了她的心臟,眼睜睜看著她的血緩慢流幹,無論是傷勢本身還是失血量都足以讓她死上不止一次……

可她還活著,絕望且痛苦地活著,她的血好像永遠也不會流幹,她的心跳永遠也無法停止……

是這召喚的法陣帶來的“奇跡”麽

白日鳴雷的意識恍惚又混亂,他現在拼盡力氣只能保證自己不要太過丟臉的尖叫亂跑失去他一貫引以為傲的招牌,傭兵勉強擠出來一點思考的空間,但也很難確定自己面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樣的感覺……究竟是算是神跡的顯現,還是某種以奇跡賜名的扭曲詛咒

阿娜爾輕輕張開嘴唇,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有些冷。

也有點疼。

她的目光從群星匯聚的高處慢慢轉開,原本扶著刀柄的手指也有些無力的滑落下去,少女蒼白的手指靜靜搭在胸口上,她轉開視線,看見鍍金旅團出身的高大傭兵低著頭,這個角度只能隱約看見他緊繃的下頜和抿平的嘴角,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轉開臉龐,似乎是正在看著自己,等待著自己的下一個反應。

女孩的嘴唇微微顫了顫,她的手指微微蜷曲一下了,像是想要撫摸自己被劃開的胸口,卻已經沒有了半點力氣。

“……有些痛。”

這樣慢慢來,無限拉長自己死亡的過程……果然還是有些痛的。

始終保持沈默的男人腮肉短暫呈現出一瞬繃緊的輪廓。

在少女嘶啞的呼吸聲和沙漠的風聲中,他的胸膛似是緩慢起伏了一瞬,隨即白日鳴雷微微轉過頭,目光盯向了她胸口上仍未拔走的那把刀。

“您可能……”他的喉結動了動,然後才啞著嗓子,輕聲道: “……需要再忍一忍。”

傭兵的手指在張開之前似是哆嗦了一下,但還是竭力穩定的調整了一下握刀的姿勢。

——這一次,他掌心之下那微薄的心跳聲終於停下來了。

***

——海上倏然卷起了混沌無序的浪潮。

自七星請仙典儀,帝君仙隕,愚人眾執行官大鬧黃金屋,漩渦魔神再度覆生蘇醒,璃月七星之一的天權星凝光墜下群玉閣鎮壓遠古魔神,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日子。

在此期間,除了原本的分內工作之外,也需要額外考慮到帝君離開之後對璃月港造成的各種直接和間接的影響,按著北鬥的提醒,在剛剛鎮壓漩渦魔神奧賽爾之後不久,附近的海域曾經有過一陣子相當奇怪的變化,她當時還不敢貿然下定論,只是想著人類封印鎮壓的手段自然比不得巖王帝君的親自出手,過程中出現些許紕漏差異也並非不能理解。

被群玉閣砸下去的再怎麽說也是一位遠古魔神,哪怕只是漩渦的餘威對人類依然不容小覷。

幾經調查,只能確定那極大可能夠是漩渦魔神奧賽爾的妻子跋掣,凝光將重鑄群玉閣的時間定在在這期間前後,也是打算最後一次引蛇出洞,徹底解決掉孤雲閣附近的隱藏威脅。

“大姐頭!”稻妻出身的白發少年腳步輕盈,自然而然的成為了第一時間收集海上情報的關鍵人物,萬葉飛快來到北鬥身邊,低聲道: “……沒察覺到跋掣的痕跡,攪亂海水的是龍蜥。”

北鬥倏然一楞。

“龍蜥”那玩意並不存在於北鬥的概念裏,似乎除了很久之前,因為順手救了某個可憐兮兮的小金毛導致的一次偶然接觸之外,死兆星號也好還是璃月港的其他船只也好,與這些深海的古老族群再也沒有什麽後續的接觸和新的故事展開。

北鬥久違的想起來一點過去的舊事,許是因為附近的氣氛還沒有格外嚴肅,她還抽空發散一下了思維回憶了一下當時的畫面,濕漉漉的小金毛真的非常好玩,脾氣又好長得也好看,當時就想著放在船上當個吉祥物也未嘗不可……

“說起來,上一次和龍蜥打交道,好像還是因為在孤雲閣附近救了個小金毛”

萬葉楞了楞,下意識回答道: “大姐頭是說阿娜爾麽”

“啊對,阿娜爾。”北鬥笑瞇瞇的附和了一聲,抱起手臂嘖嘖幾聲,煞有其事地感慨起來: “說起來,當時那個小家夥還說要寫孤雲閣相關的論文對吧……哎呀還真是,你說是這孤雲閣好端端的幾千年都沒出過事,偏偏到她要來寫論文的時候,被奧賽爾給毀了。”

“命運啊——”北鬥拉長尾音。

楓原萬葉眉眼垂下,一臉無奈的樣子。

“您就別在這兒說這種話吧……”

“怎麽,這種程度也不算是風涼話吧”北鬥雙手一攤,一臉無辜, “陳述事實而已啊,不過在那之後的確沒有再見過小金毛了……哎呀,你說這種情況要是阿娜爾還在的話,她能不能找到辦法解決龍蜥的麻煩”

少年垮下肩膀,沈沈嘆了口氣: “大姐頭,阿娜爾只是個普通的須彌教令院學生,請不要把人家當做什麽好用的龍蜥驅逐道具可以嗎……”

“誒”北鬥豎起手指,煞有其事地晃了晃: “我可什麽也沒說哦。”

“現在的問題的確是龍蜥群……但是能不能請您不要什麽話題都引到人家的身上去”萬葉無奈道, “目前來看,龍蜥暫且沒有上岸或是襲擊人類的意圖,不過跋掣也還沒找到,龍蜥究竟為什麽有了這麽大的反應,持續到什麽時候又會做出什麽動作,這些我們暫時都不清楚,萬一在跋掣出現之後他們同樣選擇了攻擊人類,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說得不錯。”北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看向遠方的目光便再次變得淩厲起來, “如非必要,我也並不是很想直接和龍蜥群動手。”

深海龍蜥的躁動引起了不符合規律的潮汐湧動,影響範圍並不大,除了沿海沙灘的漁民之外便只有少量的遠程商船航線受到了限制,天權星更多的註意力仍然選擇放在了緊盯跋掣上面,龍蜥的具體情況變化,則暫時全權交給了北鬥和她的船隊負責。

她找了學者,找了漁民,找了海上資歷最為厚重的老水手來研究龍蜥的變化,可大多是面面相覷一頭霧水,璃月一帶本不是大量的深海龍蜥聚集生活的地方,這一種族更多常見於稻妻臨近鶴觀和海只島附近的水域,萬葉單獨跑了幾趟稻妻回去調查情況,沒過多久,他便匆匆趕回,一臉嚴肅的帶回了一個絕對不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稻妻踏韝沙附近的龍蜥同樣出現了同等規模的躁動,有人觀測了它們的行動軌跡……好像是沖著須彌的奧摩斯港那邊去的。”

北鬥表情是非常配合的嚴肅,但也同樣是滿眼莫名: “那就應該是稻妻和須彌的事情,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有的,船長,”少年神色很是覆雜,他猶豫了一會才開口回答道: “因為稻妻附近研究海洋的學者和駐守的士兵察覺到了類似於深海巨蛇一類的存在,我仔細調查過相關描述,感覺那個形容……實在是很像跋掣。”

“雖然具體原因尚且不明,但跋掣好像的確是離開了璃月在追著深海龍蜥之群到處跑……還是挑數量最多的。”

北鬥思考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明明是璃月的群玉閣砸掉的漩渦魔神……”

萬葉看著她,很配合的點了點頭。

於是北鬥的表情變得更奇怪了。

“然後她這位‘奧賽爾的妻子’非但不來找璃月打架,反而追著稻妻那邊的龍蜥到處跑,還跑到須彌那邊去了”

萬葉又點了點頭。

“……”

為此已經忙了幾個月的死兆星船長稍顯不滿的嘖一聲,一臉誠懇地反問道: “她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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